2016年6月18日 星期六

我們等到了!2016台北新藝博

以藍海策略建立品牌形象並區隔市場屬性後,下一步是什麼呢?


走過2015年低潮,第六屆台北新藝術博覽會(Art Revolution Taipei,以下簡稱「新藝博」)挾著突破歷年國外藝術家參展人數的氣勢,以及過去五年累積的藏家族群與品味走向,為2016年展會締造90.79%的成交率,計有286位藝術家作品售出。執行總監鄭鈞元說:「光看表面數字,可能只會獲得回復往昔水準的評價;但由於今年參展人數與規模又是一次新紀錄,所以實質意義更振奮人心。」


區域型藝博會出線
相對如今國際大型藝博會同質性愈來愈高,也愈來愈難以引起藏家們的興趣,區域的地方藝博會反在近幾年得到拓展,制定出屬於自己的藍海策略以建立口碑。換句話說,隨著全球藝術市場的多元化,區域藝術熱已然來到,在大型藝博會大張旗鼓地部署全球據點的同時,區域型藝博會找到了自己的一小片割據之地,達成前者望塵莫及的本土深耕,並且逐步擴大自身的國際影響力。422日至25日在台北世貿三館登場的新藝博,即可視為一例。藝術總監李善單說:「經過之前的醞釀與耕耘,我們培養了數種不同藏家類型,在今年齊聚、匯集。四天展期加上VIP之夜,吸引了22607人次的參觀潮。除了藏家較往年更為精準,新舊藏家的實際支持與鼓勵更令買氣、人氣在VIP之夜就開始引爆。」
區域型藝博會的發展離不開本土市場的支持,台北新藝博更不例外。即便積極網羅國外藝術家,但不可諱言地,大會打從創辦一開始便將主要市場定位於台灣本地的畫廊、藝術家及藏家,更藉由展會串連國內政界、商界、演藝界與時尚界人士,走出了另一本土化的特色之路。每年盛大舉行的「藝出慈悲.百大名人」的活動尤其如此。先由大會邀請國內政、商、演藝界名人提供作品,再行慈善義賣,為每一屆藝博會製造不少話題。而透過口耳相傳、媒體報導等相關宣傳,成功增加了可觀的收益。以今年來說,422日中午開賣後,兩小時內便將468幅作品全數售出。據悉,甚至有觀眾為搶得購買先機而提前一天排隊,更有人因年年支持活動,關係從陌生變熟識,共享藝術收藏之樂。
重新安排藝博動線、打散舊有展位組合,幾乎成了亞洲幾個藝博會近期趨勢。例如2015年台北藝術博覽會(Art Taipei)因人事異動而有不同規畫是可以想見的,但新藝博主辦方並無此變更,何需改變展區部署?又,怎麼改變呢?鄭鈞元回答,今年11項展區的藝術家比例有所調整,為了避免厚此薄彼,且落實「以藝術家為核心」的精神,兼顧看展舒適度,將些許重頭戲放在四個角落,比如紐約當代藝術基金(NYCA)、「藝出慈悲.百大名人」、2016國際藝術家大獎賽、國際藝術家沙龍大展、新水墨等。反映在實效來說,倒也真起到了作用。雖說今年藝術家作品售罄比例降低,但整體平均成交狀況卻提升了。換言之,從一開始的作品送件、藝術家挑選乃至長年來與藏家互動所掌握的美學尺度、收藏動向,以及反過頭來回饋給新藝博這一品牌的號召力及所建立的形象等,無一不是審慎評估後而打造如此成績的關鍵條件。

藝術家加畫廊的加倍功效
既然說到了號召力,興許品牌名聲響亮了,受吸引的人就變多了。別於起初藝術家參展時較屬個人名義,如今縱然仍滿足「一展位一藝術家」的原則,但參展者背後多有畫廊或機構支持,為其負擔展位費用,以及提供人力協助藝術家現場導覽作品,達到「1+1>2」的功效。當然,其中仍有大小陣仗之差異。寶勝畫廊、安如藝廊、四行倉庫、八大畫廊、懂得藝術、龍上畫廊等皆屬老面孔,承租展位也較大,一舉呈現多位藝術家的創作。
每年都來捧場的八大藝術即帶來了負責人許東榮,以及許雲清、梁培政和日本藝術家星谷勉的作品。總監許咏涵透露,父親的《觀自在》、《醉俠》等三件漢白玉雕塑老早就被藏家買走了,2015年新畫《春藝》更在VIP之夜以新台幣100萬元出售,而在最後一天,原本猶豫許久的台灣新藏家們則再分別添購了一件雕塑與一件繪畫。至於首次合作的星谷勉,在這一以寫實為主的新藝博中,卻以抽象作品斬獲意外亮 眼的成績。畫廊甚至考慮將其作帶到年底的台北藝博再試水溫。除許東榮的百萬雕塑外,大會主走道後方尚有吳梁焰、廖述乾、陳聖、吳榮梅的雕塑區塊,銷售成績極好,作品早早便被藏家直接打包帶走,徒留空蕩的展位。
新面孔且資歷尚年輕的洛德藝術畫廊,雖初來乍到,卻一口氣租下六展位陳列六位藝術家囊括寫實與抽象的作品,且精心設計展陳,巧妙搭配廖述乾的雕塑與謝義錩的畫作,企圖抓住每一客群的目光與錢包,魄力與氣勢不同凡響。其中,韋啟義賣相最佳,而劉溯13.5萬元高單價的作品則引來高詢問度。以雲霧系列年年熱銷的散子所在的串藝術也值得注意。今年兩幅特別為新藝博繪製的大幅油畫看似水墨,招攬新舊藏家上前關切。而曾琡棻擬仿物件如蝴蝶、箱子的技巧及改變載體樣貌的巧思,頗受藏家青睞,逾半數成交。雕塑、繪畫並進乃近幾屆承租大展位畫廊的策略,目的在於激出潛在藏家,除考量展出成本、追求最大利潤,亦吻合主辦方盼能拿下95%市場量而訂定的方程式與自我定位。

藝術家親上火線刺激銷量
國外藝術家雖許多沒有畫廊站台,銷售狀況依然不遑多讓。何況往年成績嚇嚇叫的數名藝術家特地搭飛機來新藝博現場,包含2012年參展後便迅速累積大量粉絲的彼得.哈斯肯波(Peter H. Harskamp)、直言台灣是其第二個家的阿方索.庫納多(Alfonso Cuñado)、作品再次售罄而「翻新牆面」的宋永華、以近新台幣16萬元《甜蜜寶藏之秘》一座榮獲大會主席特別獎的歐立爵夫(Alexander Oligerov)等高達46位的藝術家,乃歷年最多。
銷售方面,王昭舉、孫振超、曾群策、白亞林、陳高林、徐沙、高小云、撒貞明、俞潔兒、桑頓(Cindy Thornton)、博泰納(Alex Bertaina)、維茲斯坦(Catrin Welz-Stein)、伯查(Bhaskararao Botcha)、司查斯卡(Michal Straska)、吐蕊(Ismail Turel)、慕特比(Fred Kato Mutebi)、艾那娃(Ekaterina Eneva)、庫馬(Kurma V.S.P.)等近40人獲得滿堂彩,作品全數脫手,占全部315位參展者的十分之一。就破九成成交率,以及部分藝術家有購藏件數上的限制來檢視今年成績,無論各細節的控管、大方向的擬定等皆屬成功,足顯前二小節提及的因素在被通盤思量後的執行力道。
除了四成參展藝術家乃熟悉臉孔,以致受新藝博這一品牌吸引且肯定的藏家持續前來購買作品外,首次參展的藝術家更是每年為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。以日本藝術家安倍安人來說,賦予童年記憶中的昆蟲如鍬形蟲、甲蟲等新意象便引來諸多關切;透過《堅》、《叫》、《打》、《我》、《魂》等命名的思維,亦不難猜測藝術家藉物寓意的美學手段。他說:「藉著超越自然且兼顧動物動靜兩種狀態的表現,遙想其與權力、力量等象徵層面的牽制關係,因此每一線條都是精心計畫的,縱使留白的背景不過是乍看下的認知,若能微觀,將有不同的領悟。」另一焦點藝術家則是烏克蘭藝術家卡蘇巴(Yana Katsuba)。她利用環氧樹脂包覆油畫的做法,為作品表面增加亮澤度,藉此形成如鏡子映射般的效果。即,觀看畫作中的人物之餘,重新反思令自身感到快樂的事物為何。而為了強化其創作觀,她便在一旁放了一面圓鏡,上頭寫著「專屬於我的幸福」,盼喚起更多共鳴。

神話再續
六年下來,台北新藝術博覽會確實以其獨有策動藏家的模式,為每年新挖掘的藝術家謀合相適的藏家,甚至逐步為在此舞台已奠基厚實收藏群的舊有藝術家,共商未來創作的可能方向。比方創作團體瑪馨玲在現場售出逾百幅畫作後,提前告知藏家們2017年新作系列「氣」的雛形與概念,激起藏家們縱使未見成品仍欲先一步預定作品的行徑。甚至不少藝術家指名新作除了在此曝光外,將無其他管道。而藏家方面,自是少不了年年報到乃至包下整批作品的大舉動。這除了在在說明新藝博所建樹的品牌形象深植人心外,與藏家、藝術家之間所搭起的互信基礎與默契,也促成了大會每次展覽尚未結束,便已張羅起下一年度、下下年度、下下下年度的計畫與行程了。
還在疑惑新藝博究竟如何在藝市不見樂觀的處境下,拿下九成成交率,並開拓別於其他藝博的市場生態嗎?明年實際走一趟吧。


(原文刊載於《典藏投資》2016,六月號)


2016年6月15日 星期三

劉小東向南飛: Louis Vuitton南非旅行書


前陣子,中國當代藝術家劉小東應時尚品牌Louis Vuitton之邀,前往南非,為其旅行書繪製作品。三周走過十個地方之後,回到北京,他反覆咀嚼過去生命經驗裡沒有過的熱帶氣候景觀,花了半年時間「後製」出了新系列作品「向南飛」。5月14日至 6月5日,Louis Vuitton在誠品畫廊舉行了「劉小東在南非」一展,以藝術家50件定價65萬元的原繪手稿為主,輔以2013年「金城小子」系列的版畫作品、「記憶樹」系列的紙上作品⋯⋯以及數件油畫作品。繪本含平裝、精裝兩種。前者定價1750元,後者限量30本,內附一件藝術家親簽的版畫作品,定價9萬6000元。

承襲Louis Vuitton二十年來以插畫和水彩介紹都會景致的「Carnets de Voyage」系列,劉小東的「向南飛」系列,媒材乃影像輸出後施繪壓克力,或單純水彩宣紙的組合,呈現其在全新的國度之探險經驗。

或陌生驚奇,或重拾歡欣,劉小東的「向南飛」系列作品捨去了過去描繪熟悉人物時焦慮且略帶慌忙的筆觸,改以相對舒鬆的節奏。面對這一變化,劉小東表示,與旅行無關,而是截然不同的生活步調所致。無論所繪多為南非特有的動植物景觀,抑或可與生態保護區並存的都市風光,都是他在一「放空」狀態下完成的。「這次前往南非的日記,我也寫了一些。盡可能地記住每天做了什麼。肖像或者近距離觀看事物的方式不是我這本書的目的,而是一種有點景觀性質的遠觀感受。其實旅行能讓一個人知道過去自己不太注意或了解的事情,或者說,自己所知與現實有些差距。對我來說,這才是旅行的意義,也是我積極想保留的第一眼印象。」他表示,在南非時除了攝影,還現場繪製了許多草圖,「因為僅憑照片,無法完全抓住當下感受,反而會有很多陌生的東西。」對他來說,透過幾筆主觀性的描繪動作,更能明白那一對象。

即,繪畫在此成了劉小東認識世界的途徑與過程。或單純動物,偶爾搭配具雙關性的文字,比如《向南飛#8》水鳥停歇在浮於水面的樹枝上,藝術家便在一旁寫了「借渡」二字;抑或《向南飛#23》企鵝之於「企圖」等;乃至不同影像圖層的疊合⋯⋯換言之,從命名為「向南飛」、畫面圖文的處理,乃至影像輸出後再施壓克力顏料的做法,這批作品都被賦予了一屬文學式的嫁接與轉喻,增添如藝術家初至異地時的想像色彩。


「南非的人文景觀與當地人們面對自然的態度,看在我眼中,除能感受到一遼闊感外,還有相當特殊的美感,使我產生一種對風景表達的慾望。」劉小東表示,「向南飛」仍維持著其一貫略帶哀愁感傷的筆調,既寂寥也脫離現實,卻不失為現實生活的寄託。


(原文刊載於《典藏投資》2016,六月號)

2016年6月2日 星期四

合縱連橫躍上國際——黃柏仁新作iDog登場

 5月中旬,雕塑家黃柏仁在紅野畫廊展出其延伸自「狗札記」的系列新作「iDog」。不同於過往較為寫實的表現,「iDog」的線條相對簡約,省略多處細節,企圖賦予作品配合潮流的科技感,帶給熟悉黃柏仁作品的愛藝者一嶄新的面貌與感受。

配合畫廊的推廣策略,黃柏仁的作品自2015年開始了其巡迴展覽計畫。首站紐約之後,2016年初前往柏林。而待近期於紅野畫廊的展出稍歇後,又將於61日前往荷蘭,同步於阿姆斯特丹藝博會(Amsterdam Art Fair)的展期,另外於當地的歐可藝廊(Okker Art Gallery)舉辦個展。藉由地緣之便,更有效率地將「狗札記」系列作品帶給喜好其狗兒形象的藏家們。一如其巡迴世界的展覽計畫初衷,目的在於拓展黃柏仁作品於國際藝壇的知名度,並建立一結構更為厚實的藏家部署。

紅野畫廊負責人李博文表示,不同於單打獨鬥的獨家代理概念,黃柏仁目前的代理權除台灣外,尚與國外八家畫廊共享。原因在於,藝術家的巡迴展覽計畫開跑不久後,受到當地藏家的熱烈歡迎;而為了更有效地推動台灣藝術家的國際化進程,考慮到國外的當地畫廊已擁有充沛的藏家群,且相對熟悉文化脈絡、社經背景、行銷策略,因此經過幾次協商後,紅野釋出部分的代理權,並分享相關的宣傳方法,將藝術家推向更大的世界舞台。

以件數的分配來說,一件雕塑通常有12個版次,紅野持2個版次後,其他10版配給國外同樣擁有代理權的八家畫廊。換言之,每家畫廊手中約有12件,塑造出「物以稀為貴」的局面,適時地刺激市場反應。

為何授予國外畫廊這麼多件作品呢?李博文答道,就收藏習慣來說,台灣藏家的投資心態仍略高於國外藏家,往往買沒多久後便將作品轉手賣出或丟給拍賣公司,造成價格短期內的崎嶇發展。

同時,為了避免藏家跨國詢問或購買作品,藉著多方比價而抬升不必要的競爭關係,在紅野與其他八家國外畫廊的協定裡,明確規定了告知的義務。如此一來,便不會影響藏家辨識畫廊形象的問題。舉參加藝博會為例,由於成本考量與經濟效益,當地持黃柏仁代理權的畫廊,將化為紅野畫廊於該處的分身,直接參加當地藝博。但若一同出現時,外來者則沒有展出黃柏仁作品的權利,清楚劃分全球各地的佈局。此外,由於「狗札記」樣貌逗趣,富正面積極的意涵,目前已有多家畫廊爭相詢問代理的可能性與權責問題。李博文表示,保守估計,預計今年在歐美地區可望有40家畫廊享有代理權。


(原文刊載於《典藏投資》2016,六月號)

2016年6月1日 星期三

前川強專訪




編織一個前人未曾聽說過的故事可能嗎?」前川強問。
藝術史近年對新媒體與科技的熱衷,為研究具體派的方向再注入一催化劑,除了另眼相看當年那些破格的作畫行為、具觀念性的表現,亦提供史家們定位具體派第二代(1962-1972)的地位所需之土壤,重估這批作品於古於今的關聯與重要性。
作為其一關鍵人物的前川強,1936年生於大阪。戰後隨新世代的來臨,意識到存在於自身的力量,以及對自由的渴望。約在小學四年級時,因看了米羅(Joan Miró)、克利(Paul Klee)的作品後,堅定「藝術將成為我人生道路」的念頭。然,為顧及三餐溫飽,從設計學校畢業後,他找了份於當時最為時尚的平面設計作為白天職業(這項才能不僅為他贏得了許多設計大獎,日後入會辦展所需海報也多由前川強操刀)。不過,由於繪畫始終縈繞心頭,他進而積極遞送作品、申請展覽,終在1959年首次參加第八屆具體美術展,兩件尺幅寬皆逾2公尺的畫作陳列在第一展間。當時一度有間英國美術館表達購買意願,雖未能成交,但著實激勵藝術家不少,以致後來年年參展,直至1972年第二十一屆。1962年,他正式成為具體派成員,隔年首展於具體美術館(Gutai Pinacotheca)登場。具體派領導人吉原治良甚至寫了篇展覽前言作為期許。
線條,乃前川強畫作結構中重要且關鍵的角色。
無論如淺浮雕般的皺摺、摺襉、割痕,或像是被風惡作劇後起伏的波紋,已然成了前川強畫作的固有語彙。「有時,部分畫布鼓起地像個口袋,有時也像被縫在一起的雨衣般,卻又絲毫聞不到前川強戀物的味道。筆直且戲劇般的平面與線條從未羞於展示自身,是如此結實且強而有力。」吉原治良曾如此描述前川強的作品。
為服膺於吉原治良為畫會訂定的最高指導原則——「不要模仿他人」、「創造前所未有之物」,前川強捨棄傳統筆繪,將兒時曾見的麻布創作進一步發展,時而採扭轉、切割、撕扯等破壞性手法,時而縫接、黏合,將之塑形。「在這之前,我也試過鐵、木頭⋯⋯甚至還有水泥,但最後覺得還是麻布適合我。」前川強表示,具體美術展的所有作品尺幅極大,為了打造如舞台般的效果。「僅看表面蛛絲馬跡,一般很難想像其製作過程。魁梧而結實的畫作背後,可能僅是簡易地取用綿、衣服、油漆來完成。自由發展、貌似濫製,卻容不下絲毫猶豫。縱使最後失敗,也不會有人因此失望;相反地,還可能因為高度享受創作的過程而激發了其他方向。」換言之,具體派為前川強擺出了突破藝術疆界的美學手勢,允許其進一步思考「何謂創造?」他說:「終其一生,我非常執著於媒材的物質性,但並非原原本本地將之呈現。為了強調畫作的張力,透過麻布、棉布等織品,我努力創造可與表面色彩相對應的線條密度。而轉化物質最原始的狀態,一種須先破壞再論創造的過程,恰也說明了藝術自由所在及其原創性。」
色彩,另一個前川強畫中的核心。
「喜歡有點髒髒的感覺。」前川強解釋著自己畫作的顏料時,以紅色和藍色混合在一起為例;因為麻布粗糙的纖維結構讓顏料半透明地露出自身質地,所以其多數作品承載了大量色彩,無論是先將顏料放進紙杯,再大面積地潑、灑、滴、淋,乃至直接倒、灌,抑或局部塗敷,都是其訴諸直覺且短時間完成的結果。換言之,他不僅驗證了其對「具體」的理解——「很直接的表現」,也充分發揮「具體」二字分別揭示的「技巧」與「身體」間的關係,以及與之對應的作品呈現。透過先前麻布處理出的凹凸肌理,顏料這時可以在脫離創作者身體指揮之下,進行某程度符合創作者意志的實踐。觀者所見的每一色彩,可以說都是經由前川強之手,漫延、填滿、覆蓋、浸潤⋯⋯布面的每一方寸。但也可以說不是。畢竟,最後的樣貌是顏料們自由且自主地碰撞而完成的。
實驗性,便成了綜合上述的藝術家創作精神結晶。
前川強的創作生涯可略分三階段。一是1950年代到投身具體派運動的1972年;二則後推至1980年代;三乃近期創作。當然,無論各階段的構面佈局、有機性的紋理、色塊或色點的比例,尚可細分多個系列,但其主要形式不脫布面的物理性處理。早期色調自然,不完全覆蓋基底,以各類織品與顏料間不同層次的疊合與並置為主要探索課題。尤,首次個展時的作品更被形容為「顏料稀薄濕潤且結構緊湊」。到了第二階段,原本堅韌結實的粗麻布經操弄後成了較薄且柔軟的纖維。更重要的是,他展現了精密且複雜的縫紉技巧以拼接、延展布面,色調更顯柔和之餘,亦出現許多幾何形狀如三角形、平行四邊形來突顯形式的表演性。至於晚近作品則顯現其多年實驗成果,結構張馳有度之餘,線條與色彩玩得更不亦樂乎。「無論形式面或精神面,我變得更誠實了。裡頭無關乎宗教、政治或文學,在乎的除了有趣還是有趣。可能是年紀到了,想留下些什麼。」他說。

十分專注材質本體表現的前川強,透過作品豐富的肌理構造,以及即興偶然的特質,忠實反映了材質所歷的各種創作軌跡,以探究出物質本體的原始之美。即,混合各種媒材的實驗與實踐雖稱不上精緻,卻也繁瑣複雜且不厭其煩地為作品量身打造了獨屬於自己的風貌。一如影響其至今的吉原治良所言:「前川強總以一貫的步伐持續向前,沒人知道他下一次會搬出什麼大東西。」


(原文刊載於《典藏投資》2016,六月號)

淺析具體派浪潮之因果(註)——持續白熱化的戰後藝術市場

「就像是我們看到火星生物一樣。」


這一摘自已故藝評家針生一郎《戰後美術盛衰史》(1979)憶述具體派(Gutai1955年大膽創作樣貌的句子,於此再引用,目的無非盼能傳達其近期因作品展演與市場的亮眼表現,攻佔了各大藝術媒體版面所造成的轟動性與熱議度。單拿20163月香港巴塞爾藝術展(Art Basel HK)來說,具體派各家作品不等地陳列在德薩(de Sarthe Gallery)、麥卡佛雷(Fergus McCaffrey等大畫廊展位上,以及同期登場於中環海濱的香港中心藝術博覽會(Art Central)的白石(Whitestone)、Sakurado Fine Arts 等大畫廊展位上,數量與質量較往年提升許多外,出手藏家也不囿限所屬國,擴延至中、台、港、法等。同時,官方與私人機構推出相關畫會與特定藝術家展覽的頻率,亦隨愈日趨白熱化的市場,共振出了彷彿等比級數成長般的璀璨現象。僅今年上半,除台北大未來林舍畫廊「具體三人展」(Gutai-3M),尚有日本長野輕井澤新美術館(Karuizawa New Art Museum)自2014年啟動的「具體人在輕井澤」系列展覽計畫,421日落幕的「前衛的標準」乃聚集23位成員做一回顧,並與藝術團體「High Red Center」、「Neo-Dada Organizers」及不定形藝術(Art Informel)創作者等人之作,帶出1960年代前衛藝術思潮的背景,為具體派定位。而香港白石畫廊的「鷲見康夫(Yasuo Sumi):以混亂自治」才剛結束,又將於黃竹坑推出「Gutai-Today and to the Future」。與菲律賓藝博會同時舉行、在馬尼拉的阿亞拉博物館(Ayala Museum)的「A Taste of GutaiLito and Kim Camacho Collection」,以夫婦二人收藏的80件具體派雕塑與繪畫,點出獨立藏家於作品被理解和寫入歷史的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。至於蘇黎世豪瑟與沃斯畫廊(Hauser & Wirth)的松谷武判(Takesada Matsutani)個展,亮點在於追尋藝術家於歐洲發展的點滴,並曝光多件不曾面世的作品。

上述場場重點不一,核心關懷卻令人不容忽視,紛從不同角度切入並詮釋此畫派的藝術成就與歷史價值,足見其再次顛覆學界書寫、改變市場風向之事實。


巨浪掀起因為誰?
一場2015年香港蘇富比的「圓.學——吉原治良(Jiro Yoshihara)珍藏」專拍,因21件拍品換得了總額逾估價四倍的2675萬港元,頓時使其面子裡子扶搖直上,一改過往具體派僅由白髮一雄(Kazuo Shiraga)獨當一面的局勢。光是該拍其作,即有五件成交價站上了其個人前十高價拍品之列;受這一熱浪刺激,11月除有東京每日拍賣公司以《無題》落槌價6800萬日圓奪得其2015年第一高價,以及紐約蘇富比以樣貌極似其拍賣生涯目前最佳成交紀錄(536萬港元)之作甚也同名的《無題》(1971),傳來成交價29.8萬美元的捷報外,2016年4月3日香港蘇富比更接連以兩件同名拍品《Work》,為榜單錦上添花。換言之,前十有八乃2015年刷新,一則2016年;且自1994年競拍以來,作品價格漲幅約18倍(2014年總額尚且42萬美元,2015年就有490萬美元)。近六成交量座落香港。

當然,走在市場前鋒的要屬白髮一雄。2000年初期,藝術市場對其作反應冷淡,最高拍價只4.6萬美元。但他離世後,作品價值突然大幅飆升至2008年的120萬美元;2013年,《地劣星活閃婆》(Chiinsei Hakukada,1961)在巴黎佳士得以211.35萬歐元成交,幾乎是2008年的兩倍。進一步來說,自2007年起,白髮一雄年度總成交額均破百萬美元,2014年更來到了3177萬美元。漲勢如此,致使累計上拍結果逾500項,除是藏家們爭相舉牌目標之一,也是唯一拍價每年能擠入日本當代藝術前十,並與草間彌生(Kusama Yayoi)、村上隆(Murakami Takashi)或奈良美智(Yoshitomo Nara)等當代藝術明星相抗衡的具體派藝術家。尤其,2014可謂白髮一雄之年,不僅《激盪的赤色》(Gekidou suru aka,1969)在巴黎蘇富比以390.55萬歐元售出,取得至今無人能破的具體派拍賣紀錄,甚至獨自囊括該年度拍賣Top 10六席,可見藏家們對其追捧程度不同一般。然,這股熱情到了2015年受眾拍行對具體派其他成員的提攜影響,此消彼長之下,資金重新分配,藝術家是年表現不如2014年猖狂,稍歸平靜。但後座力還是有的,年度總成交額達2357萬美元。直至截稿前的2016年上半,43筆拍品結果僅8件未能易主(含流標、撤拍等),並有4件仍破百萬美元大關。特別值得一提的是,2月11日倫敦邦瀚斯以153.85萬英鎊轉手賣掉了《無題(紅扇)》,成為其首件拍出的大型雕塑。


觀望?或是等待更高的浪頭



這一狂飆浪潮也發生在其他具體派成員的藝市上。又,衝擊最為劇烈、突破百筆交易結果的有6人。據Artprice資料庫,嶋本昭三(Shozo Shimamoto)、上前智佑(Chiyu Uemae)等人作品一開始約在1998年進場;松谷武判1989年雖撤拍卻為最早,首筆成 交則在1998年;田中敦子(Atsuko Tanaka)最晚,2000年入市便有近1.5萬美元的高額拍價。但清一色都不約而同地沉寂一陣子後在2008年左右又起波瀾。比方,鷲見康夫《No.1》(1960)在2008年倫敦佳士得簽下破萬美元的單據;田中敦子更從起初近1.5萬美元的價格,經八年後,以一幅完成於1965年的《無題》突破10萬美元(落槌價1千萬日圓)。如今,藝術家作品高價排行前十名,因20164月起的系列春拍舉槌而再改了稍早全由2015年締造紀錄的榜單:3日香港蘇富比競拍的《90°C》(1990)與《95°C》(1995),分別以368萬港元、584萬港元成為其榜第七、六的新面孔;16日東京親和藝術拍賣行則用11500萬日圓將《Work》(1970)推至顛峰,致使稍晚東京SBI、紐約蘇富比好消息頻傳。比起2015年上半9筆成交量,今年未臻6月便達24筆,榮登近期藏家們的青睞指標。

然而,一浪更有一浪高。這兩年成長最為驚人的當是元永定正(Sadamasa Motonaga),不僅同白髮一雄累計了576筆拍品結果,共居具體派之冠;甚以這兩年成交量為多——2015149筆,2016年上半79筆(未計5月下旬舉槌的19件拍品)。兩人較大差異處,除價格距離外,從20002016近二十年間,白髮一雄拍賣收入份額散至全球12國,最大宗乃法國29%;而元永定正則相對單純,光是日本即佔60.8%,香港也有33.1%。日本藏家大出籠的行跡也發生在吉原治良、上前智佑、鷲見康夫、松谷武判,以及其餘近年於藝市嶄露頭角的其他成員們。但較被香港藏家簇擁的則有前川強(Tsuyoshi Maekawa79.9%)、吉原治良(56%)、嶋本昭三(42%)。

元永定正除高居不下的拍賣結果量外,年度收益率曲線的牛陡也是證據之一。2011年總成交額僅5萬美元出頭,20122013年漲了十倍,2015年驟攀近373萬美元,漲幅逼人瞠目結舌。而在個人成交榜方面,除第二、七高價於20164月締造,第六高價在2013年,其餘全由2015年敲下,尤第一名乃104日香港蘇富比以高於低估價200萬三倍多的728萬港元成交。2015年,元永定正收穫頗豐,雖仍不敵近582萬美元的田中敦子(是年具體派成員總成交額的榜眼,冠軍為白髮一雄);況且2016年上半未完,田中敦子總成交額已超過去年一半,達362萬美元,後勢可期。
 不如前述強勁的市場表現,未達百件拍賣結果的包含:前川強(84件)、名坂有子(Yuko Nasaka60件)、山崎鶴子(Tsuruko Yamasaki29件)、向井修二(Mukai Shuji24件)、村上三郎(Murakami Saburo9件)、松田豊(Yutaka Matsuda9件)、金山明(Akira Kanayama7件)、木梨アイネ(Aine Kinashi4件)等。

在不斷攀高的時局中等待至高點
月前發佈的《TEFAF 2016全球藝術品市場報告》顯示,整體市場呈現顯著的兩極化分布,一端「現代藝術」,一端「戰後和當代藝術」;尤其,戰後藝術的增長速度僅次於現代藝術,是更為新興的藝術板塊。而另一數據資料(雅昌與Artprice網站聯合發布的《2015年度藝術市場報告》)亦提及:「戰後藝術板塊在近十年間增長了308%,以28億美元的交易額佔據西方藝術市場四分之一,升值潛力比現當代藝術的更大。」也就是說,同為戰後藝術之一的日本具體派,在市場相對低迷的氣氛中,因其可被價值重估的空間缺口,在藝評家蔡宇鳴2011年專書《GutaiDecentering Modernism》的出版,乃至機構展覽如2012年豪瑟與沃斯畫廊「A Visual Essay on Gutai」、2013年紐約古根漢美術館「具體派:燦爛的樂園」(GutaiSplendid Playground⋯⋯遍地開花的相關展覽現於世人面前,加上舊品項的市場環境低迷又急覓遺珠之憾,以致營造了戰後藝術市場的最佳氣候。

蔡宇鳴在2016年《美術手帖》春季特別號中,撰寫了篇〈具體派:現代主義去中心化〉並在文中指出:「日本內外,同代的畫廊總監們對打造戰後日本藝術的市場極為認真,致力修復具體派作品、尋找私人收藏、出版書目和向藏家介紹,為作品製造市場環境,令他們晉身成地位崇高的私人與公共收藏。」可想而知,在全球洗牌、藝術史背景與研究方法的轉變、市場氛圍之下,培育了具體派狂飆的溫床,以致今日圈子裡的人們還在仰頭盼著:究竟何時、何人、何作將成為這波具體派浪潮的至高點。



(註)本文資料來源為Artprice,數據統計截至2016517日。

(原文刊載於《典藏投資》2016,六月號)